第1605章
聖旨宣讀完畢後,裴昀伸手接過聖旨,神色之上未見多少喜悅。
這道旨意是皇帝身邊的福康公公來宣讀的。
福康公公的年紀已經有些大了,已經很少跟着皇帝跑前跑後了,這一次是他自己要來的。
福康公公的眼角,褶子溝壑萬千,他感懷萬千的看着面前的太子:“太子殿下,可曾在心中怨過皇上?”
裴昀垂睨長眸,依舊沒多少神情,淡聲道:“公公一把年紀了,舟車勞頓來宣讀诏書,先下去歇息吧。”
福康公公被手底下的小太監扶着,他笑意慈祥:
“說句沖撞太子殿下的話,殿下也是老奴看着長大的。
殿下怨是有,但恨是沒有的。
皇後娘娘一直念叨您,跟皇上已經在帝京等您許多日子了,公主也在等您回去吃團圓飯呢。
殿下早早收拾行李,從南疆出發吧。”
裴昀擡眸看了看那屋子方向,甯珊月現在正在昏迷當中,他豈能一走了之:
“再等一些時日,孤将手上的事情料理完,就回宮。”
福康公公笑着點點頭:“好,好,殿下已經長大了,有自己的主意了,老奴就不啰嗦了。”
他轉身離去前,又道:
“皇後娘娘說,她給您寫信的,都被皇上給截下來了,讓你回去要生氣對着自己的父皇生氣,可不關她的事。”
裴昀聽後,哭笑不得:“是,孤知道了。”
福康公公還是沒走,又再啰嗦了一句:
“殿下,皇上其實也一直很關心您呐。
朝廷各地呈上去的折子,南疆的都是第一時間批閱,皇上或許也是在字裡行間得知您的近況。”
裴昀黑眸神色有些複雜,随即呼出兇口濁氣,淡聲笑道:“孤知道。”
他拿着聖旨走到了甯珊月的床頭邊坐下,鋒利深邃的眉骨又再次低壓了下來。
此刻的他,曆經一身皿戰而歸,烽火狼煙之後,已然褪去少年心性,多了些沉穩。
從前是對自己的父皇有所怨的,可是現在也算能領悟了。
帶兵打仗,見過鮮皿,見過生命的消亡,便知道戰争會令多少大周家庭沒了兒子沒了丈夫沒了父親;
治理南疆,與奸惡無能之輩鬥智鬥勇,還要修繕民生,才知道治理一方疆域有多難。
何談,将來的自己是要治理大周天下。
他知道,自己肩上的膽子從來都是重達千鈞。
稍有不慎,這片土地便是烽火狼煙,民不聊生,萬千家庭破碎。
裴昀也才刻骨的醒悟,手握天下生殺大權之人的艱辛,從來不是高坐龍椅,發号施令那樣簡單。
他自己明白,海戰,打得并不輕松。
他的人生,在過去的十八年裡,過于順遂,從未經受過大的風浪與摔打。
作為這一代裡唯一的皇子,的确也是未來的大周皇帝。
裴琰思前想後,尋見當年那一鬧劇,将其貶為藩王。
就想看看自己的這個兒子經受磨難時的樣子,也想看看将一片疆域交到他手上會變成什麼模樣。
所幸,昀兒這個孩子,平定南疆之亂,敢于皿戰熟悉海戰的暹羅,智謀與勇猛皆在,重啟太子之位的诏書也會在。
裴琰很清楚,自己總會老去,也會死去,
他隻想自己跟江雲娆生的這個孩子能在将來的歲月裡,自己為自己抵抗風雨,也好放心的将大周江山交到他的手上。
河伯一案牽扯境外勢力,震驚天下。
平南王拔除亂黨,鏖戰暹羅,平複南疆,三件大事傳遍滿朝文武時,太子從前名聲再次回歸。
滿朝文武有眼力見兒的,自然上書請旨,讓皇帝恢複其太子之位。
裴昀将聖旨攤開,一字一句的對着甯珊月念了起來,
字字句句都說着他已經重回九重,罪過不再。
他又是大周太子了,甯珊月得知應該會很開心了,她不再需要自責了。
甯珊月靜默的躺在床上,在黑暗裡沉睡了很久很久。
她看見自己跪在一尊大佛面前,痛苦不已。
她問神佛,為什麼裴昀會因為自己潦倒至此?
她想挽救他,太子就該閃耀,就該無暇,不該堕入塵泥的。
畫面從天宮仙境一下子拉扯回到了鬼門峰那日,秦郁樓死了,栗妙齡算計,裴昀被押送帶走,
她耳邊又傳來廢太子的消息。
她在夢境裡,捶打看不見的牆,她說自己要出去,要做些什麼,但一點辦法都沒有,困在其中。
裴昀一遍一遍的念讀那聖旨,“太子”二字一遍一遍的傳至她耳朵。
她對“太子”二字格外敏感,那是她心心念念都想幫裴昀做成的事情。
甯珊月奮力的在夢境裡捶打那面出不去的牆,她用頭上的簪子刺了過去,那牆體便有了一絲淡淡裂縫。
裴昀握着她的手搓熱,沉聲說着:
“跟孤一起回去吧,無論你醒不醒來,孤都會在東宮好好照顧你,一生一世。
東宮,以後就是我們的家。”
甯珊月仿佛能聽見裴昀對自己說的每一句話,她聽見要回東宮便激動了起來,脈搏都加速跳動了。
潛意識裡,甯珊月都記得自己是不能光明正大跟裴昀待在一起的。
次日一早,裴昀着急南疆諸臣議事,戰後需要等着他親自處理的事情也很多。
諸臣清楚裴昀要歸去朝堂做太子了,還一下子沒了主心骨。
連忙了好幾日,裴昀得閑就會來看她:
“再有十日,便是孤回朝之日,回去後,孤會向父皇母後請旨,孤自是要給你一個名分的。”
但他竟看見甯珊月額角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子,越集越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