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81章
才看到是禾筝。
她的情緒無法降低波動,那份憂慮也是明明白白寫在臉上的,刺骨的水珠順着臉頰往脖頸裡流淌,她忘了擦拭,也沒有心情擦拭,由着那些水浸濕衣領,依舊慘淡地望着鏡子裡。
用冷水清醒完,她撐着洗手台,手背發白,像是從水裡撈上來的魚,擱淺在沙灘上,正在烈日下暴曬,為了生存,隻能一口一口的喘息着。
可她心裡清楚。
這些隻能是徒勞無功。
這一切的一切,裴簡都看在眼裡,也知道禾筝的焦躁。
現在在手術室裡的人是她的母親,就算是再鐵石心腸的人,也不可能到這一刻還冷靜。
她骨子裡是如此的渴望親情和愛。
卻屢屢失去。
手術期間禾筝都沒敢走到手術室外。
一直在過道後的地方等待,窗子敞開着,一股穿梭在暖意之間的冷風拂面而來,她忍不住顫抖,趁着無人,雙手抱住了膝蓋,坐在椅子上,鬓角的碎發紮着眼睛,遮擋着視線。
惶恐到不敢面對時,則直接遮住了眼睛。
直到身旁的位置有人坐下來,她也不敢擡頭去看,生怕是來宣判死亡的醫生和羅刹。
頭埋的更低了。
面前卻多了一縷氣味,濃醇甘甜,都豆香,循着氣味,禾筝半睜開眼,睫毛上已經是一片濕漉,模糊的視野裡,看到了久違的,好似上個世紀才喝過的豆漿。
這店是老字号,開在較遠的小巷子裡。
開車都要許久,到了也要排隊才買得到,她以前很喜歡喝,宋聞在時每早他都會去買,後來他離世,關于他所有的記憶和物品,都被禾筝用一把土,統統埋葬。
意外源于跟季平舟在一起的某一次。
那時他眼睛複明,有了自由,幾乎整日跟禾筝膩在一起,有時空閑了還會專程送她去學校,天不亮就走,路過那條巷子,聞到那股豆香,她總是向往的,卻從不說,隻因那味道裡帶着已故之人的悲情。
季平舟那時倒算得上是心細的人。
看出她特别的情緒,卻不知背後那麼多的隐情,那時愛她,恨不得将最好的東西都捧下來送給她,他也的确有那個資本。
何況一杯豆漿而已,輕而易舉。
他趁着禾筝在車上打盹兒的功夫便下車跑到了巷子口排隊。
也許是那天的隊伍太長。
到禾筝醒來,都還沒排到季平舟,她瞳孔蒙着水霧,在嚴寒的早晨看到了擠在一群爺爺阿婆之間的男人,穿着黑色大衣,連圍巾都沒來得及帶,站在冷風之中,單薄瘦削。
他站得太久,手腳都凍僵硬了,偶爾動一下膝蓋,又微微哈氣。
卻一點沒有嫌煩之色。
那片霧濃時不時還有油煙味道,蒸屜一次次打開,白茫茫的熱氣缭繞,在那樣的煙火中,他的面容卻是如此清晰。
禾筝那時還小,容易感動,愛動真情。
那一刻是真的忘記了宋聞,眼裡隻有季平舟,她下車跑過去,剛走近,便看到了一位中年阿姨帶着一個小朋友走到季平舟面前,态度良好,問了句:“你好,我家小朋友急着上學,鬧着要吃這家的早點,能插個隊嗎?”
季平舟在禮讓人這方面從未差過,就連開車也從不超車,溫良和善。
那天卻破天荒地拒絕了别人的請求。
理由是,“我女朋友也趕着去上學,要是因為我沒買到豆漿讓她遲到了,她會跟我分手的,真不好意思。”
過了十年三十年,禾筝仍然記得季平舟稱呼她為女朋友時那個笃定而誠摯的神情。
與所有燕京子弟對女人的玩鬧态度都不同。
那段日子,她是真的住進了他心裡,他也是真的在逐漸代替宋聞,她愛他,其實要更深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