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2章
季家每逢聚餐總是在晚間,燈火消融,一切溫馨上演的時刻,是禾筝最煎熬的時間。
腳上有傷,禾筝走的很慢。
陳姐将一個舊花瓶撤出來,打眼一瞧就看見了禾筝,幹澀着嗓子迎上去,“方小姐來了,快進去坐,老爺子和三小姐還沒來,小舒已經在裡面了。”
聽到這話。
禾筝微微松了口氣。
若是她來的比季言湘晚,恐怕又要挨一頓批評。
“沒事,我到停車那邊等等。”
陳姐抱着花瓶有些累,喘着氣,“等舟舟是吧,也行,等會我跟老爺子說。”
“謝謝陳姐。”
“客氣了。”
季家的主人都是個頂個的壞心眼兒,唯獨這批傭人,都挺心善。
尤其是陳姐。
她是季平舟母親的人,在季家做了三十幾年,是資曆很老的人了,除了季平舟和老爺子外,季家沒有人敢給她臉色看。
何況季平舟的母親又是個厲害人物。
祖祖輩輩都是做研究的,土生土長的北方人,又有根深蒂固的大院文化思想。那會兒的人總覺得皿統的尊貴比什麼都來的重要,他母親嫁人時那是百般個不願意,後來從北遷到南,更是水土不服了好一陣,聽他們的口音都起雞皮疙瘩。
懷孕後幾個孩子一連早夭。
生了五胎,隻保住了兩個女孩,一個男孩。
季平舟便成了母族那兒最受疼愛的男同胞,從小被寵的無法無天,偶爾去外公家住個寒暑假,一院子的孩子都怕他怕的要命,明面上叫他舟舟哥,背地裡都說他是小霸王,不愛跟他玩,排擠他。
後來也不知他使了什麼法子,那群孩子回去後全被家長教訓了,再也不敢背地裡編纂他的外号,見了他更是怯的要命,一來二去,便助長了他的劣根子。
到現在,他連媳婦兒都是想怎麼欺負就怎麼欺負,一點分寸都沒有。
落了雪,禾筝在停車位邊上等了很久,腳底闆發麻又僵硬,忍不住哈着熱氣搓手。
天完全黑透了。
終于看到從主路閃爍過來的車燈,車輪碾壓着過來,碎落飄搖的雪裡,季平舟也看到了禾筝,她還是穿的那麼單薄。
昨晚傷了腳,她就隻能穿着平底鞋。
矮了好大一截,小小的一隻。
平常那麼一個牙尖嘴利的女人,瞧着都覺得氣人,現在下着雪,她站在那兒,褪去了尖刺,又特别能激起人的保護欲。
尋着車,禾筝揚起鵝蛋小臉看了過來,眸光閃閃爍爍,臉被凍的慘不忍睹。
季平舟下車時順便囑咐裴簡,“把衣服拿過來。”
他先下了車,愠色郁郁,人還沒走近,聲音卻先近了。
“站在這兒幹什麼,當冰雕呢。”
禾筝知道自己的好心又被當了驢肝肺,“等你吃飯。”
季平舟接過裴簡拿來的衣服給禾筝穿上,“病好了?”
“沒那麼重了。”
“先進去。”
他們并肩走着。
季平舟下意識去撈禾筝的手,她卻一直躲,那樣的躲避是很明顯的,不是怯,就是不想,不想做這一套虛情假意的戲。
季平舟卻格外平靜,“爺爺在,你要是不想場面太難看就給我好好的。”
這麼說了禾筝才乖乖由他握着手。
十指相扣,掌心連着掌心,溫度也在傳遞。
裴簡停好車跟上去時他們已經走進了主樓,陳姐在門外碰到他,細聲交代,“小簡,你坐舟舟邊上那桌,快去吧。”
“好。”
席已經開了。
老爺子坐在主位上,正和緩的說些什麼,裴簡一扭頭就能看見屏風後季平舟的背影,以及他在桌下抓着的禾筝的手。
禾筝身邊坐的是季舒。
她最受不了這種場合文鄒鄒的那些話,隻想趕快吃兩口。
直到老爺子動了第一筷子。
其餘人才敢動起來。
禾筝冷的沒有什麼胃口,吃了幾筷子嫩筍便不動了,手卻不能忙下來,一會兒給季平舟布菜,一會兒給季言湘盛湯。
一碗熱湯放過去了。
季言湘卻冷冷的擱置到一旁,一聲謝也不道,拿出笑臉對着季平舟問:“今天怎麼沒打領帶?”
女人才能注意到這些細節。
經她這麼一說,老爺子也看了過去,眼神同樣疑惑。
這是季平舟郁悶了一整天的事。
現在又被提起來。
他難免是負着氣的,又有點報複心理,随口就将罪名推到了禾筝身上,“早上走的急,忘記了。”
輕飄飄幾個字眼。
卻能讓季言湘小題大做起來,帶着那種寡淡卻又興師問罪的口氣抛給禾筝,“怎麼,你沒提醒舟舟?”
小腿的傷忽然火辣辣的痛起來了。
禾筝耳朵嗡嗡作響,腦袋也不清楚了,實在想不明白季平舟為什麼要這麼說。
他認為沒所謂的一句話。
卻能将一頂“玩忽職守”的帽子扣到她頭上,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。
往小了說,就是一根領帶。
往大了說,是她身為妻子的沒有做好,丈夫在外,指不定就會因為這一根領帶而被人記上不好之處,大做文章。
窒息感鋪天蓋地的來臨,禾筝醞釀着台詞,在衆人直落落的目光下啞然開口,話卻被季平舟中途攔截。
他坦然沉靜,“禾筝昨天回來的晚,興許是太累了,沒關系,下次記得就好了。”
這算什麼?
好人都讓他做了。
禾筝厭惡這種假好人的模式。
桌下,她将手從季平舟掌心内抽離,擡起臉,極為陌生地看了他一眼,語氣極淡,“沒有下次了。”
這話的潛台詞有人聽出來了。
卻唯有季舒咋咋唬唬地問了出來,“什麼意思,什麼叫沒有下次了?”
禾筝一口氣剛上來,手卻被季平舟狠狠捏住,他皮笑肉不笑的,“就是她下次不會忘記了,就不要怪她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