計時器開始運行。

　　台上的棋局也正式開始了。

　　起初所有人都在一邊看一邊心不在焉地暗中討論加打賭。

　　沒有人覺得這場輸贏會有爭議，甚至幾乎所有人都認為這會是一場毫無觀賞性的單方面虐殺，唯獨人群裡的許泱一臉恨恨卻看得認真。

　　連第一排兩個剛剛火藥味十足的男人也都漫不經心。

　　溫璨看著別處神遊，秦悟倒是看著幕布，卻歪著身體明顯興緻缺缺。

　　棋子落盤的聲音在全場的低笑和說話聲中顯得很不起眼。

　　直到黑白棋一枚枚接連落下，逐漸在棋盤上布滿。

　　直到……十分鐘過去了，3號不但沒屁滾尿流地落敗，甚至還半點頹勢都沒有。

　　「怎麼回事？」

　　有人睜大了眼睛，「原野放水了？」

　　「不是……這三號的拿棋姿勢分明是個不熟練的門外漢啊，搞什麼……」

　　「原野肯定放水了，看她花那麼多錢買和他對弈的資格，肯定不忍心傷害粉絲……」

　　……

　　這類說法層出不窮，幾乎全場都能聽見「放水」兩個字。

　　——噠。

　　3號落下一子，隨後吃掉了原野的一子。

　　——沸沸揚揚的「放水」消失了，黑暗中眾人都變成了驚呆的鵪鶉。

　　台上的落子音突然變得無比清晰，一聲一聲，彷彿被刻意放大在了眾人耳邊。

　　第一排的秦悟不知不覺坐直了身體，放下了撐著臉的手。

　　溫璨也因為這不同尋常的安靜而將目光放到了棋盤上。

　　但他注意到的卻不是棋局，而是那隻捏著黑子的手——他想到了葉空的手。

　　明明都是畫家，但不死妖卻沒纏繃帶呢。

　　雖然表面看不出來，可嘴上老說自己對任何事都沒興趣的葉十一，其實還是有在很努力的畫畫的。

　　……視線再度不經意掃過幕布上不死妖的手指，他腦海裡又漫不經心閃過一個思緒：今天倒是沒有做美甲了，一副正常人的樣子，可頭紗和面具還是很中二。

　　嘖。

　　真想讓我媽看看她喜歡的漫畫家到底是個什麼樣子。

　　不過如果是池女士的話，就算親眼目睹，也隻會說「不愧是不死妖」吧。

　　但這樣的池女士，如果看到葉十一的畫，說不定就會拋棄不死妖了——她應該會很喜歡葉十一這樣特別的女孩子。

　　又漂亮又才華橫溢，腦子裡全是奇思妙想，還善良又獨立，世界獨一份的深邃可愛……

　　他神遊天外，又想到了自己打出去的幾個未接電話。

　　倘若，葉空真的來了南港，那他會不會現在就在秦家莊園呢？甚至……她會不會就在這個會場裡？

　　……

　　這麼想著，溫璨無法控制地側了側頭，視線向後瞥去——

　　燈光昏暗，台下更是昏黑一片，隻看得到許多或坐直或歪著的人影，以及人們身上在黑暗中也閃閃發光的鑽石配飾，和幽微的，亮著光的許多雙眼睛。

　　「哇——」

　　許多人同時對著幕布發出了驚嘆。

　　溫璨收回視線，看上去——又輪到不死妖的回合，她再度吃了原野的一個子。

　　而在他身後，遠處，他目之所不能及的地方。

　　那對正在為棋局驚嘆的情侶同時回過頭來：「你在說什麼？」

　　——最後一排的客人收回看著幕布的視線，掃他們一眼，壓了壓帽檐淡淡的說：「我在說，3號牛逼啊。」

　　「……隻是有一點和原野對弈的資格而已！要誇牛逼還太早了吧！」

　　兩人不服氣地狠狠賭咒：「半小時內3號必輸！」

　　……

　　看著兩人轉回頭去，少女再掃一眼幕布，繼續撐著臉擋住嘴。

　　在無人可見的陰影中，她開口若無聲，落到另一邊的耳機裡卻尤其清晰。

　　「橫3豎7.」

　　·

　　黑子簡單粗暴地落在橫數第三列，豎行第七排的位置。

　　就在這個時候，一直沉默下棋的原野突然張口了。

　　「我知道你是誰。」

　　他的聲音在安靜之中清晰地傳到了在場每個人耳中。

　　黑暗的觀眾席裡有人撐住臉，冷冷淡淡道：「不用慌，不用擔心。」

　　下一秒。

　　在眾人的專心聆聽中，原野一邊落子，一邊說出了答案：「你是不死妖。」

　　——兩秒震驚的凝滯後，全場猛地騷動起來。

　　而原野始終安靜甚至冷淡。

　　他沒有擡頭去看對面分明不是葉空的女人，垂著頭道：「你畫的《銀河之花》，我從小到大看了不下一百遍。你最近畫的《群星》，我和我妹妹都在追，雖然她總算不想承認，但我知道她是你的粉絲，其實我也是。」

　　·

　　「橫10豎9.」

　　黑子再度落下。

　　·

　　「我曾經一直想從你的作品裡看懂，你到底在想些什麼，想象你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，但後來我發現，我越是反覆看你的畫你的故事，就越是看不懂你——因為你不但畫虛幻但給人希望的銀河之花，你還畫掙紮多年卻依舊輕易因絕望而死的雲雀。」

　　白子落，原野依舊沒有擡頭。

　　「我看《石頭廢墟》的時候以為你一定是一個因為早慧而對世界冷眼旁觀的人，看《橘子火車》的時候又覺得你對這個世界的愛簡直比火山還要灼熱……」

　　·

　　「橫12豎3.」

　　黑子，噠一聲——

　　·

　　「直到最近，看到《群星》後，我才放棄了對你無窮無盡的想象和猜測。」

　　西裝革履，已經是大人模樣的原野放下黑子。

　　「因為我發現，人是會變的。」

　　「不是隨著時間變化，而是無時無刻，甚至在同一瞬間，都會有千千萬萬面。」

　　·

　　「橫X豎X。」

　　黑子落。

　　·

　　「我曾經很執著於著迷於你作品的那段記憶，你可能不知道，那是我人生中最快樂最無憂無慮的階段，我最重要的親人也陪伴著我，可後來他們都走了。」

　　「還好，我又找到了新的家人。」

　　「人大概的確不能一直死拽著回憶不放手，因為時間無法重來，我們回不到過去，也難以走向將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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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「我很抱歉說了這些。」

　　「但，無論如何，很感謝你創造出那些作品，給了我很值得紀念的回憶。」

　　「也很榮幸能陪你……下棋。」

　　「也很榮幸……」

　　原野終於擡起頭來，直視對面那張誇張儺面下的面具：「輸給你。」

　　——

　　因為他的傾訴而陷入絕對安靜的現場，頓時嘩然一片。

　　眾人盯著幕布，這才發覺，不知不覺中時間已經過去很久，而棋盤之上，已經無子可下，勝負卻一目了然。

　　黑暗之中，葉空放下手，擡起頭，今天第一次正視了幕布上原野戴著面具的臉。